郭文彬專訪
文/記者劉康彥

為人海派的民進黨社運部主任郭文彬,就讀台大政治系期間積極從事校園民主運動,在中文系任教的母親,非但不畏懼來自系主任的威脅,還大方出借自家作為「後勤指揮中心」。

他形容自己的人生,早就注定參加民主運動,年少時看見光明黑暗、是跟非就在一條河的兩邊,對岸都是妖魔鬼怪、過去在大陸為非作歹、橫行無際的土豪。郭文彬嘆了一口氣:「唉,隔了不只一條河,就像天塹那麼遠,永遠不會想跟他們在一起。」

面對公民力量或現實政治中第三勢力的質疑,他強調只有選舉選贏才是改變台灣社會的唯一途徑,諸如民智大開、訓練人民通通不可行。他話說的重,形容這些詞彙都只是希望從事這路線的人的「自我意淫」……

Q:談談大學時期從事的校園民主,以及進入政治領域工作的契機?
A:我是念台大政治系,以往規定校園刊物出刊前需審稿,學生也無從參與學校政策制訂,基於對「權威式領導」的反抗,常和學長發起校園民主運動;當時台大還有三大異議社團,像是大陸問題研究社、大學新聞社及大學論壇社,比較有名的學長,譬如大陸社的林佳龍、詹長權,大新社的郭正亮、薛化元,與大論社的李文忠、劉一德。

大新社曾經發表一篇與陳寅恪有關的文章,陳後來跟中共走得近,但其實文章只單純談生平,沒有「為匪宣傳」,校方卻用「思想有問題」為由禁刊。大新社只好挖版,反而遭學校懲處,理由是「刊物怎麼可以留白」?這件事讓我印象很深刻,台大校園爭取民主的動作更大、串連的人更多了。

學校背地裡動員很多力量對家長疏通,有次在校門口辦肥皂箱開講,一個台大醫科同學的媽媽特地從南部跑上來,一見面就給他一巴掌,當眾撂話:「你母仔乎你讀台大,你乎我做款代誌,被關了怎麼辦?」他只好鼻子摸摸跟著媽媽走。

反觀我媽,她在中文系任教,一度被系主任施壓「你兒子搞共產黨」,她大發雷霆回擊:「你是教授,我也是教授,你系主任了不起?憑甚麼威脅我」。自此,她全面接納校園民主工作,大家都來我家開會,還提供吃的喝的,就像後勤中心。

大二開始,李文忠找我去黨外雜誌打工,不是因為錢,只是覺得蠻好玩,大學畢業前總共待過四家雜誌,一家許榮淑的,兩家是鄭南榕,還有一個是黨外編政會的公報。我大二、大三就決心參加民主運動,那時是非很清楚,基於對鄉土的關愛,加上對手太壞了,那群從大陸來,永遠不改選、永遠姓蔣的、永遠一小撮的統治貴族,萬年國會不改選,還自稱是民主陣營一員,真的太可笑。

那時很清楚看見光明與黑暗、是與非就在一條河的兩邊,另一邊都是妖魔鬼怪、蔣家,以往在大陸為非作歹、橫行無際的土豪。唉,隔了不只一條河,就像天塹那麼遠,永遠不會想跟他們在一起。

Q:長期擔任幕僚,沒有動念走到台前?
A:這可以拿我跟高志鵬作比較。他跟我同年、輔大畢業,我台大的阿,應該比較好啊,可是你看他青雲直上,這跟人格特質不同有關。

看見別人因為權力地位得到收穫,你也很想要,這是動力,這叫Hunger;看見豺狼當道,覺得對方算甚麼東西,想叫他閃邊,這叫Anger,但我一直可有可無,也不生氣由誰來做,有些人會在乎某人的進展比他快,想去爭勝。

我不會想當議員,立委也不會想,去做要付出多少代價,要承擔多少風險,萬一輸,甚至連初選都過不了咧?民進黨制度複雜到自己都看不懂。得到獲勝也許沒那麼難,我幫很多人輔選都成功,但要問自己到底有沒有Hunger跟Anger,如果沒有,何必?我這樣被動過也是很好,因為是別人需要我。

態度消極的看,站在一條寬闊的深淵前,看見對面那些骯髒、污穢、齷齪、低賤的統治集團,你會覺得說,我到底要爭的是什麼,爭一個職位,對個人……有意義嗎?那批人還是在,經過這麼多年努力他們還是在,他們就是不倒。

Q:如何看年輕一代的學運分子與路線?
A:有一些是我們走過的老路,也許現在和學運分子沒有很好的溝通機會,也許他們也沒有意願聽,因為我們年經時也不見得想聽。他們可能覺得,都是死老頭講屁話,以前反抗蔣家就是怕死,現在還叫我們不要這個、不要那個,搞不好學運分子就是這樣看我們,也有可能。

其實以往已經嘗試不斷反省跟衝擊,推翻國民黨有沒有可能?不可能。我們什麼方式都試過了,不可能。你衝撞它,它會抓你,你包圍它,它會反包圍你,它不理你,你吵啊、鬧啊、癱瘓公共設施,因為那不久,受到整個社會壓力所指,自己還是乖乖地退,不退,人家還是會把你趕走。

我們曾經佔領過高速公路、鐵路,那時候躺在中華路鐵軌、地面上,最後到晚上還是通通被拖走啊。從街頭上推翻國民黨,我們以前經驗是不可能,現在可不可能?更不可能,現在國民黨更靈活、更擅長演戲,更能運用各種方式去博取社會同情,這條道路最後只會讓民進黨留下暴民的烙印,這跟著民進黨,之後很多年無法拿到某一部份的選票。

天龍人、雙北,怎麼選怎麼輸,是因為人不好嗎?是因為組織經營嗎?事實上組織經營在雙北大城市效果也不大,雙北選輸也不是國民黨買票啦、動員啦,其實都不是,中產階級已經建立起民進黨是暴民、鎖國、貪腐的形象,這些都市選民就算沒有受到人情世故的動員、金錢利益的誘惑,他也是反對你,因為他們認為民進黨就是壞人。我們哪是壞人,只是以前去躺過鐵軌而已啊。現在這批新的人過來要跟我們講說要去躺鐵軌、做什麼,我跟你講,那不會贏,因為我試過了。

Q:做到甚麼程度才會贏?
A:舉例來講,中正紀念堂,全世界都覺得有問題,為什麼獨裁者,在中國大陸謀殺數百萬人,在台灣謀殺數十萬人的蔣介石可以有一個這麼大、漂亮的紀念堂。類似在德國搞一個希特勒紀念園區一樣,不被人家丟雞蛋丟到爛才怪咧。

但它就是存在,在深淵對面那批的恐怖集團,他們就這樣做了這麼多年,但是中正紀念堂從過去到現在只有一個改變,就是更名為自由廣場。被丟雞蛋、砸墨水沒有用,像立法院招牌三個字被敲下來多少次,只要裝回去就好了啊,所以只有阿扁把招牌換掉,它就掛不回去,只有選舉選贏才是台灣國度、社會改變的唯一途徑。

對不起,是唯一途徑,不要跟我講什麼狗屁東西,民智大開、什麼訓練碗糕的、人民組織,那都是不可行的。現實上來看,那些都只是希望從事這路線的人的自我意淫而已,我講這話很重,但這是我們的經驗。

台灣人不像菲律賓、俄羅斯人可以百萬人上街頭,一次都沒有,如果只是一個下午那完全沒有壓力,統治者沒有感到壓力啊,反正時間一到就走了、你回家,我怕你幹嘛。

像俄羅斯、葉爾欽為例,百萬人駐守七天七夜不走,當然會形成壓力,他不走啊,政府早就垮台了,總不可能把他們都殺光,俄羅斯還有軍方支持民主派,這些狀況在台灣都不存在。台灣沒有這個點啊,包圍總統府也沒有用嘛,他可以從其他地方走啊。癱瘓交通也沒有,最後也是你倒霉。

選舉獲勝的前提。一、民心求變、求進步的歷史時刻點,像兩千年阿扁。阿扁選贏是因為藍綠分裂、第二是掌握行政權有優勢,那為什麼零八年會選輸呢,因為這個優勢沒有被充份利用,因為國民黨策略成功,營造出一個少康中興,一個新的聖主馬英九,成功把你抹黑成除了暴民、鎖國之外,還有貪腐。

這樣局勢今年來看慢慢消失,今年會出現那樣狀況是,阿扁選贏時,絕大部分民主力量都集結在他的麾下,那時候,唯一(例外)只有許信良跟陳文茜,現在有誰不集結的我不知道,但看來應該影響不大。

選舉還是改變台灣的唯一途徑,再來選舉要獲勝,必須在一個共同能接受的人或團隊底下,團隊就是說,你可以採取疑惑,選贏後會做到盡量符合各方滿意。

Q:是試圖和某位民主前輩喊話?
A:其實我覺得,范雲……她以前是我學妹,你知道嗎?我對她喊話也是剛好而已啦(一陣大笑)。民主運動受到的教育就是沒有先知這回事。第一、沒有神,人就是人,不是神,神都在天上,在地上的都是人,每個人都有人性,每個領袖都會因為猶豫、怯懦、貪心做出錯誤的決定,沒有例外,沒有領袖是從頭到尾不會做錯事的。

第二、沒有先知這回事。早上起床睡眼朦朧照鏡子,還以為看到耶穌,其實只是披頭散髮的自己。真理在風中、在空中、在天上、在地上,只是有人機緣巧合碰觸、理解到真理。從事民主運動覺得自己是導師、先知、先行者,錯!民主運動要假設每一個人都有一樣價值,那才有民主運動,如果是菁英領導,那就是菁英運動、威權運動,而非民主。

如果你認為,同伴、夥伴、參與者都比你笨,這樣假設太過於自傲、自以為是了,我看過很多可能智力上優勝、經歷豐沛,他就自以為是先知,容我冒昧直言,這種「假先知」我看太多了,真理永遠只浮在空中、天上,如果只有你懂,那就只是神秘的教義,故作神秘、愚弄人民的教義而已,那不是真理。

蔡英文民主運動付出少、站在道德高位,問題是真理就剛好落在她身邊,怎麼辦?她剛好有機會攀上這個位置,累積資源、能量,除了她沒人能選贏,那能怎麼辦,你可以不喜歡她啊,我們以前很多人都不喜歡阿扁,但還是支持,這是兩回事。

Q:作為陳水扁幕僚,如何看待扁的功過?
A我是陳水扁親近幕僚之一,其實我不太適合講。但醫療人權的部分,再關會死,這不是我們自己講的啊,很多醫生有裁定;第二、司法人權,案件審判過程有很多令人疑點跟質疑的地方。

陳水扁歷史定位到底是什麼。歷史定位交給歷史、人民去決定,但是我知道前面兩個是黨的共識。我們不認為司法結論是公平的,至少過程有瑕疵,在這些事情解決前,不能一昧認為陳水扁是貪腐的人或貪腐集團,這必須採取比較保留的態度。

我認為,陳水扁政府真的不是貪腐集團,難道貪腐狀況是以總統為核心,向外擴張建立而成的一個國家團體嗎?不是嘛!沒有這個鏈結在啊,府裡誰是下線,貪贓枉法拗國家資源,沒有嘛。吳淑貞收了四億,她自己也承認了,這是貪腐個案還是集團,這是好問題,但至少陳水扁到目前為止,沒有一件事是具有貪腐集團的跡象,誰是指揮誰、上繳,都沒有。

目前案子定讞只有龍潭案、陳敏薰買官案,陳敏薰一審一直說沒有,二審翻供指自己用錢買官,因為判刑會怕啊,二審說有就被緩刑了,這就是一個交易,司法機構跟當事人的交易,只要咬他(指陳水扁)就沒事,司法當然不公正。

陳水扁其實讓很多民進黨精神在政府部門開花結果,例如弱勢關懷,老農、失業、殘障救助補助的建立,勞委會,內政部社福司都做了一些。另外,教育內容朝「台灣本位」調整,以往是教導成「大中國人」,我到現在還記得中國棉花最大產區,我背這個才能上台大。

扁政府著墨對台灣的介紹,對下一代有深遠、正面的影響,太陽花這批人的世界觀都是從這開始,課本三分之一是台灣、濁水溪、八色鳥、中橫,我們這輩子都是出社會自己才去學,這很有意義,如果沒有阿扁不會實現,太陽花這代年輕人不會認為台灣跟中國關係是如何界定。

還有一點,扁政府讓貪贓枉法的可能性降低,但沒有辦法消滅,同時讓人民的監督意識抬頭。陳水扁任內兩次修改《採購法》,改為十萬以上必須上網招標,以往凡是三百萬以下可以私下喬,這是地方政府的貪腐來源。

至於新的解放,我指的是人民意志。陳水扁剛當選台北市長,就把民政局的公務櫃檯降低,凸顯公僕的概念,台灣以往就是當官的是大爺,日治時代也是,警察是大爺,但人民意志解放後,增加更多監督的可能性,只有大巨蛋能做,因為它太複雜、太深奧,馬英九只能保密,列為機密後在裡面輸送。

資料來源:

專訪(上)/從事校園民主 郭文彬家成「後勤中心」 | ETtoday政治新聞 | ETtoday 新聞雲

專訪(中)/郭文彬:選舉獲勝 是改變台灣的唯一途徑 | ETtoday政治新聞 | ETtoday 新聞雲

專訪(下)/郭文彬:陳水扁政府真的不是貪腐集團 | ETtoday政治新聞 | ETtoday 新聞雲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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